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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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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寒霄回報完這事以後就忙別的去了,他完全平鋪直敘,沒告任何人的狀。但方老伯爺樂過以後,回頭想想,自己心裏不是滋味起來,把方伯爺也叫來訓了一頓,沖他道:“管好你自家罷了!我先病著,沒精神管你,如今你倒是說說,你在家閑了三四年了,如今還閑著,你到底是想什麽心思?”

方伯爺想什麽?自然是想與他失之交臂的肥差,而且他沒閑著,搞幾回事了,時運不濟,都失敗了而已。因為裏面牽連著算計方寒霄,他不好細說,只能含糊道:“隆昌侯可惡,進讒言搶了咱家的——”

“你可醒醒吧。”方老伯爺只聽他說一句,火氣就上來了,“你技不如人,敗了就敗了,一輩子摔那個坑裏了不成?沒那個窩兒,你打算從此就賦閑著了?總兵官是朝廷要職,就沒隆昌侯告你那狀,換人也是正常的事,老子坐了十來年,那是托賴皇上信任,它不是真就姓了方!”

方伯爺有點不服,辯解道:“若無隆昌侯,本來傳出的信兒,皇上都打算照舊點了我的,霄哥兒在時,您常把他帶運河上去,不也是打著叫他接班的主意嗎?”

“老子那是盡人事,聽天命,能接自然最好,不能接,老子難道還能去跟皇上鬧事嗎?把本事歷練出來,自然有往別處用上的時候!”方老伯爺肝火更盛,“你還有臉提霄兒,你看看霄兒二十出頭的年紀,都比你拿得起放得下,那麽一無所有地出去,一無所有地回來,天天也樂呵呵的,盡心盡力地伺候我,我好些了,他主動又往外面找著朋友走動去了,也沒悶在家裏自怨自艾。看看他的心志,再看看你的!”

方伯爺讓噴得狼狽極了,心裏埋怨了方老伯爺十七八遍“偏心”,礙著方老伯爺的暴脾氣,不敢說,只是悶著。

他不回嘴,方老伯爺總算平了點氣,重又問他:“你到底怎麽打算的?我告訴你,朝廷裏就那麽些位置,你再閑兩年,那些你從前看不上的差,你都沒得做了,人走茶涼,你懂嗎?”

方老伯爺訓他訓得兇,到底也還是想為兒子好,這一句把方伯爺點得悚然而驚——不錯,官場這張網從不靜止,而是不斷在進化編織著,他脫離越久,屬於他的空間就會越小。

這不是他進行一些日常的交際往來就可以維護住的,別人有官在身,有權在手,就有利益可以交換,並因這種交換而日漸緊密,沒有的他只會越來越邊緣。

他低了頭:“爹,我知道了。”

這麽大的兒子,方老伯爺也不是很管得動了,眼不見心不煩地一揮手:“那就去吧!”

**

且說到徐家那一邊。

前文有敘,徐大太太管的家吧,就那麽回事,看著似乎像樣,其實處處漏風。

這一方面是敗落下來的大戶人家在所難免之事,另一方面,也是因徐大老爺的置身事外,一個家本該有一對主人,男主外女主內,徐大老爺常年撂挑子,事都堆在徐大太太身上,徐大太太精力有時不能兼顧,一些她不留神的小地方,漸漸就松懈下來了。

所以,福全在平江伯府差點屁股開花,但回到徐家,把銀票交給惜月還真沒費多大事兒。

福全在徐家長了十二年,他跟姐姐石楠一樣,都沒混到什麽好差事,從前就是在外院傳傳話跑跑腿什麽的,因為他年紀小,更早兩年,還可以直接進到後院去,所以他差事雖次,對徐家裏外是極熟悉的,人也都認識他。

瑩月給了他一些額外的跑腿費用,他就在路上買了些瓜子花生,走到徐家來,說是想從前的小夥伴們了,正好主子使他出來跑腿,他就順道過來看看。

跟他一處跑過腿的小子們很羨慕他,放了他進去,找了個偏僻地方一處坐著,磕著他的瓜子,吃著他的花生,紛紛誇他出息了,又問他平江伯府是不是很氣派。

福全滿嘴胡吹大氣,吹了好一會兒,幾個小子都過夠了癮,福全才說了,吃了他的請,也得幫他個忙。

小子們問什麽忙。

福全嘿嘿笑著,求他們設法把二姑娘身邊的菊英叫出來見一面,他那天走得急,都沒來得及跟菊英告別一下。

他說得暧昧,小子們瓜子都忘嗑了,齊齊瞪大了眼:“哎呦,你毛長齊了沒?就知道想女人了?!”

福全推身邊的小子一把:“胡說什麽,菊英姐姐從前照顧我,我聽說她現在日子不好過,既然來了,就給她帶包糖吃,也是我的一點心意。”

小子伸手:“那你給我,我替你捎進去。”

福全立刻搖頭:“不成,我怕你路上偷吃!”

“切,誰偷吃你的,跟誰沒吃過糖似的。”

說是這麽說,這麽大的小子在外院混,於男女事上一知半解,正是將開竅未開竅的時候,越是這個時候,越是樂意言說,要湊這個熱鬧,當下真有一個站出來:“等著,我替你叫去!”

福全忙道:“可避著點人,別叫太太知道。”

“用你說,太太知道,我也沒個好兒!”

這小子說著,嘿嘿地笑著跑了。

此時惜月跟雲姨娘已經直接被勒令不許出清渠院一步了,但菊英梅露兩個丫頭還能走動一下,畢竟總得有人去廚房拿個飯什麽的,徐大太太再震怒惜月所為,不能把她餓死在院裏,那太聳人聽聞了。

於是一會兒功夫後,菊英還真被借故找了過來。

從前福全常替瑩月捎書進去——所以瑩月才敢把銀票托付給他,因他年紀雖小,在傳遞上還挺有經驗,這些別的小子們難免也有類似的勾當,很知道怎麽避人耳目,菊英無精打采地走過來,一路上還真沒叫人碰著。

福全在一幫小子們炯炯的目光下,從懷裏把那包已經捂化了一點的花生糖掏出來,交給菊英:“姐姐,勞你從前照顧我,這糖送給你吃。”

菊英今年十七了,比福全足足大了五歲,她是壓根沒往那些事上想,只是莫名其妙,她跟福全其實不熟,就要推拒:“我不要——”

福全硬往她手裏塞了塞:“姐姐,別跟我客氣。”

一個紙團借著糖包的掩護,從他掌心裏同時滑到了菊英掌心,然後他直接扣住了菊英還要推拒的手,把她往旁邊拉了拉,“姐姐,我和你說句話。”

小子們一看福全這麽大膽,興奮地發出了怪聲來。

菊英本要生氣了,福全墊著腳尖,飛快地低聲說了一句:“我們大奶奶給二姑娘的。”聲音旋即恢覆了正常,“姐姐,你別惱,往後我想見你也見不著了,你就給我個面子,收下罷。”

菊英眼皮顫抖了一下,哼了一聲,好像強忍怒氣不得不收似的,捏住了糖跟紙團,掙開了福全的手,然後轉身就走了。

小子們還伸頭看呢:“這就走了?”

福全做戲做全套,也伸脖子,很是留戀的模樣:“唉。”

把小子們逗得大笑,都取笑他:“你真是人小心不小!”

鬧過一回,福全說還有事,要走了,囑咐小子們別把他這事往外說,小子應道:“知道,就你話多,我替你叫的人,我說了,我有個什麽好?”

福全才走了。

另一邊,菊英把糖跟紙團都揣到了懷裏,順來路提心吊膽地回到了清渠院,一路上只怕叫徐大太太或者徐大太太的心腹碰著,幸而沒有。

午後時分,雲姨娘和惜月都躺在炕上。

不是午歇,而是在養傷。

雲姨娘挨了二十板子,惜月是姑娘,徐大太太還是要些體面,沒直接打她,但是勒令她在院子當中跪了足足兩個時辰,暑天炎熱,惜月不但差點把膝蓋廢了,還中了暑,跪過那半天以後,爬都爬不起來了,徐大太太見她這麽慘,才消了點怒氣,這兩天沒再來找她的麻煩。

不過同時也沒有給請大夫,兩個人只能生熬著。

惜月對自身所受痛楚還能煎熬,但是連累了生母,心裏過不去,兩天沒大說話了,雲姨娘忍著痛,過一會兒,就安慰她一句:“二丫頭,姨娘沒事,你也別懊悔,把這最難的時候熬過去,就好了,太太總得想法安置你。”

徐大太太再嚴苛,她不是喪心病狂,妾室庶女的命也是命,不管多招她厭惡,她不能直接下殺手,這麻煩遠大於隨便找個人家、眼不見為凈地把惜月嫁出去,所以只要能熬到徐大太太冷靜下來,想明白這個道理,惜月這一計就算成了。

惜月有氣無力地應了一句:“姨娘,我知道。”

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,可是她沒有別的路走,事已經做下,如今也只能咬著牙往前硬撐了。

這個時候,菊英匆匆回來了。

梅露見她模樣奇怪,說了她一句:“你做什麽去了,怎麽做賊似的?”

菊英沒顧上說,喘了口氣,把糖包先掏出來,然後又摸出了那個紙團,走到炕邊,蹲下遞到惜月眼前:“二姑娘,三姑奶奶著人捎給姑娘的信。”

她不識字,路上怕被人撞見,也沒敢把東西取出細看,見是個紙團,就以為是瑩月寫的信了。

現在她在惜月疑問的眼神中幫著把紙團小心地一點點展平,不由楞了一下:“——三姑奶奶捎的什麽?這信怎麽怪怪的?”

銀票這樣的物件,她也沒有機會接觸過,看見了一般不認得。

但惜月讀過書,就是沒見過,也能認出來寫的是什麽。

她在烈日底下跪昏倒了都沒落一滴淚,此刻忽然間眼前一片暈眩昏花,兩大顆淚珠直直落下來,打在銀票上。

菊英嚇了一跳:“怎麽了,三姑奶奶寫了什麽?可是責怪姑娘了?”

雲姨娘聽見動靜不對,也從那邊努力撐起身子,把目光投過來。

惜月咬著牙——她怕一開口,排山倒海般的悔愧將她壓倒,過了好一會兒,才艱難地梗著聲音道:“沒有。”

她把眼睛也閉上了,又過一會,才又道:“我們剩的那二兩銀子呢?”

菊英遲疑地道:“在呢,姑娘要用了?可是身上撐不住了?”

那二兩碎銀是她們僅剩的銀錢,之前受了罰後回來,雲姨娘就想用了,大夫不好請進來,托人買點藥吃還是有門路的,只是她們一下傷了兩個人,恐怕這點銀錢一下花空了,徐大太太那裏再找事,她們就只能等死了。

所以雲姨娘的意思是給惜月買降暑及貼膝蓋的膏藥就行,但惜月覺得自己歇兩天緩過來就好了,雲姨娘傷在皮肉上更重,要讓雲姨娘用,母女倆爭執不下,最終只能決定先熬兩天再說,誰熬不下去,誰再用。

惜月道:“不用省了,我們有錢了。去外院找個小子,把我和姨娘的傷說清楚,讓他去藥堂抓藥。”

她覺得自己的傷已經沒有大礙,但她清楚,她不用藥,雲姨娘也不會肯用的,所以一並說了。

雲姨娘發著呆:“怎麽就有錢了?”

“三妹妹——”惜月喉間又梗了一下,“捎了一千兩的銀票來。”

……

雲姨娘和梅露菊英都驚呆了。

惜月沒顧上管她們的情緒,只是想哭又想笑。

這個傻丫頭,還是一樣的傻,一捎捎這麽大面額,叫她怎麽用呢?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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